第七十三章 不闻孟子言乎(三)-《赤旗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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主心骨程笃胜败未知,不在城中。
城内县兵虽还有六七百人,若再加以征调,凑个干把人也非是不能,但奈何梁玄束手无策,在从东边奔袭而到的陈直所率之义军主力,於陈直的指挥下,完成了攻城部队的进攻次序、进攻阵型的组织以后,蕃县城的下场也就可想而知了。
陈直没有再采用“围三阙一”的攻城战法。
今日攻城,他选择的战法是放开三面,猛攻一面。
这个战法,相当适合用於现下之蕃县城。
第一波进攻的部队是孙卢和曹丰两曲。
上次攻蕃县城的时候,城东这厢是义军的主攻方向,曹丰、曹幹两曲当时担任的主攻之任,他们那时把城东的护城河填塞了两段。在攻城未下,他们撤退之后,程笃组织百姓,重把护城河挖通了,但尚留有稍许的遗迹。曹丰、孙卢便选了上次填护城河的位置,仍以此两处为填平地段,驱使於来蕃县城之途中顺道裹挟到的数百乡民,负士上去填河。
百姓填河的空当,曹丰、孙卢两曲的战士都坐地休息。
和上次攻城时不一样,上次攻城,填护城河时,城头上不断地射下箭矢、弩矢,今天填护城河,城头上几无箭矢、弩矢射下。只从这一点变化,曹丰等就能判知,此时此刻的蕃县城中,确是与他们上次攻城时截然不同了!必定是因程笃不在、县兵空虚之故,城内军民已无斗志。
从上到下,两曲将士无不斗志高涨,摩拳擦掌。
只等护城河填好,便要开始攻城!
结果出乎了众人的意料。
压根没等到护城河填平,曹丰、孙卢两人便接到了陈直新的军令:“立赴城西,截击梁玄!”
却是,梁玄打开了西城门,带着十几个县中的吏员和百十县兵,仓皇出逃了!
——话到此处,不妨多说一句。
想那上次义军攻城之际,梁玄不是也能守城抵抗么?怎么今日他居然不战而逃?难道仅是因为程笃不在城中的缘故么?可能说来,不太能人相信,但事实上,的确是因为此故!
人的性格不同,能力不同,在面对危难之时,做出的反应亦就不同。有的人,在面对危险时,会怯懦逃跑;有的人,在面对危险时,会勇於面对;还有的人,在面对危险时,如果在其身边能有一个意志坚定的人话,他会敢跟着一块儿面对、抵抗,可如果没有这么个意志坚定的人,在边上鼓舞他、给他壮胆,他就没有胆子敢面对、抵抗矣!梁玄即是最后这种人。
所以,上次义军攻城的时候,梁玄敢守城,这一回,他不敢守了。
也知道程笃若是得知了他的选择,必定会十分的失望、责怨於他,可是自己毫无守城之策,城中人心惶惶,县兵士气散乱,自己又能怎么办呢?骑着马,出了蕃县城的西城门,梁玄心中怀着这般深觉对不起程笃,也对不起县中士民的愧疚,不由地略作驻马,后顾县城。
“县君!快走吧,别看了!贼兵说不得,很快就要追来了!”随他出逃的县丞仓急地说道。
梁玄长叹了口气,说道:“自少年,吾苦读圣贤书。临到危难,书竟无用,无用乎?”
由自己想到了薛县的县宰谢龟。和自己相比,这个谢龟更是无用。早知今日,当初就该如像程笃,也读些兵书,学些兵事。这样,当逢上这样的战事时,也不至於只能狼狈逃走。
回想自己从孺子时,便即开始求学读书,儒家的圣人经典,他苦读不辍,学习、钻研了十余年,三十年前,他二十多岁时,靠着明经,步上了仕途,先为县吏、继为郡吏,后得郡守举荐,转任县丞、郡丞诸职,后来再得升迁,成为了百里之侯。蕃县,是他第三个主掌的县了。
充足的地方基层任职经历,使他能够得以较为清楚地认识到前汉之弊政,——他最早出仕之际,包括他出任第一个县长吏时,尚是前汉。亦正是因此,因为认识到了前汉的积重难返,在王莽代汉建新的时候,他虽不像一些儒生那样,极力地为之鼓吹、拥护,但究其本心,他也是支持的。王莽被时下的儒生视为“圣人”。他原本幻想,王莽当了皇帝后,只要王莽按照儒家经典的理论来治理国家,必能一举扭转民生之艰。万是不曾想到,王莽一个接着一个的改制,固然都是根据儒家的经典理论制定的,可实行起来的效果却是极其之差!民生之艰的局面是被一举扭转了,唯非是向好的方向扭转,而是在向更坏、更艰的方向转变!
时到如今,海内已是被搞的大乱。
贼寇蜂起,民心混乱。
这大新的天下,还能再持续下去么?
三任县长吏之任,尽管梁玄不敢说,在这三任上,他都能把治下的百姓,治理得井井有条,各安其业,可最起码,前两个由他主政的县邑,没有闹出什么乱子来,每年郡府的考核中,他也能次次都名列前三。却这一任,这一在蕃县的第三任,他落了个城不得守,出逃之收场!
这一通对於“圣贤书临到危难,竟无用”的感叹,梁玄实不仅是出於对自己不能守住蕃县城的愧疚而发,也是为王莽代汉,於今看之,究竟是对是错的反思、迷惑。
县丞不知他的感触,说道:“县君,什么时候了!还发感慨?圣贤书岂会无用?治民之术,尽在其中!快走吧,县君。咱们先去鲁县郡府,将蕃县失陷情形,禀与府君;然后请得郡兵,咱们杀将回来,候将此伙贼击走以后,……县君,蕃县之生民治理种种,还是得仰靠县君!”
约略听到城南、城北方向,都传来了贼兵的喧嚣,料是贼兵已知西城门开了,因皆在往这边奔来,此地不能再留了,梁玄打马一鞭,说道:“罢了!走吧。咱们先去鲁县郡府!”
若不是在西城门外耽误了这么会儿,也许梁玄等还真就能逃掉了。
不过片刻的耽误,已是丧失了他们逃走的机会。
西行未远,义军战士已经追将上来。那百余县兵分毫不敢抵抗,或者投降,或者鸟兽散去。梁玄、县丞,以及随从他俩出逃的十几个县中吏员,被一网打尽,悉数成擒。
抓住梁玄等的,是刘英。
刘英问得了这群人中为首的两个老头便是蕃县的县宰、县尉,甚是欢喜,兴高采烈地押着他俩,回到城东,来见陈直。见到陈直,刘英把他两人献上,笑道:“陈公,令、丞皆为我擒!”
陈直板起脸来,斥道:“临出薛县营前,刘郎怎么命令的?令我等务要礼重蕃县诸公。既是有马,你为何不让梁公骑乘?成何体统!”上前数步,握住了梁玄的手,亲切地问道,“梁公,没有使你受惊吧?部中人太过鲁莽,若有得罪梁公处,尚敢请公勿要见责!”
梁玄抽回手,偏开了脸,不说话。
陈直不以为意,又与他说道:“我久闻梁公爱民如子,今贵县为我部所得,请梁公放心,我部一定不会扰掠士民,定然不会使梁公所爱之子民,受到丁点的残害。”请身后三人近前,示意梁玄来看,接着又与他说道,“梁公,请你看此三公是谁?”
梁玄瞥了眼,一个是谢龟,一个是龚德,一个是曹凤。
谢龟晏然地抚摸着胡须,含笑向他点头。
龚德卑躬屈膝,弯腰站在陈直身边,满是对陈直的阿谀之状。
曹凤神色憔悴,咧开嘴,朝他苦笑了一下。
陈直诚恳地说道:“梁公,我方才所向你说之话,你可以当做是我给你做的保证。请公务必放心,贵县士民,我部部曲定是不会有任何残害。公等若犹不信,不妨可听听谢公之言,看看我部在薛县是何举为,是不是与我说的一样,对薛县之士民,半点也无残害。”
谢龟说道:“可不是么?刘将军、陈公部军纪严明,在薛县,与士民秋毫无犯!薛县的王、周诸公,县之右姓、郡之名士也,梁公与他们也是见过的。现而今,王、周诸公已是欣然应了刘将军之辟,入了刘将军的帐幕,深得刘将军信爱重用!又并及我,虽无长材,蒙刘将军不弃,现仍待罪薛县县宰,……不,薛县县令之位。梁公,陈公适才所言,绝无只字虚言。”
如前所述,“县宰”是王莽改革官制时,改的对一县之长吏的称呼,前汉之一县长吏,或称“令”、或称“长”。薛县算大县,其长吏称“令”。刘昱“中兴汉室”的志向,谢龟已知,故而顺口“县宰”之词道出以后,他连忙纠正,把之换成了前汉对县长吏的“县令”之称。
梁玄仍是不说话。
陈直说道:“梁公,你更不必担心你个人的人身安全。如谢公依然是薛县令,我家将军已有指令,若公愿意,蕃县令此职,也打算仍是暂屈公来担任。不知公意下何如?”
见面就奉承说梁玄“爱民如子”,又向他保证不会残害士民,继而让谢龟现身说法,这一切都是为了这一句话在做铺垫。刘昱、陈直是相当希望梁玄能如谢龟,也接受他们的招揽的,因为如果梁玄肯同意的话,会对他们接下来的管理蕃县大为有助。
梁玄好歹有羞耻之心,焉会只因谢龟数语,便就答应,依然默不作声。
陈直也不着急,笑道:“梁公,我部将准备进城,很多军务,以及不许残害士民的军令,都得我亲自处理、亲自下达,暂就不陪公等了。请公等先在城外休息。待我部进完城,我把军务、军令都处理、下达完后,我再来亲自请公回城。……梁公,哪些是你的家眷?过会儿天就要热起来了,妇孺恐是不耐炎热,劳公引出,我好先给以暂时的妥善安顿。”
跟着梁玄等出逃的人中,县吏、县兵之外,且还有七八个妇孺。
这些妇孺,必然是梁玄、县丞等的家眷了。
梁玄还是不答话。
却因见陈直和善,又闻了谢龟所言,县丞的胆子大了些,代为回答,说道:“启禀陈公,梁公清廉,乃是独身就任,未有携带家眷在任。随从我等的此些妇孺,系在下与程公之家眷也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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